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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尽余欢(1)

  • 作者:a正文a
  • 属于:历史军事
  • 收录时间:2018-08-10 11:23:40
  • 更新文字:1218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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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下去吧。”

“是。”

方问渠走后,董复夹起两根芦蒿,端详良久,随后叹了口气:“什么五十知天命?说的好听,嘿,不过是认命罢了。”

“麟剑门遭此劫难可说是我这个掌门的失职,若换了十年前,我必然亲自把顾清风捉回来问罪,然后上表请罪,再安排你们严加查探门中是否还有叛徒余孽。但现在,我倒是看开了,一己的荣辱甚至麟剑门的荣辱都没有那么重要,无论世道沧桑,只要我们守护的道义恒在就够了。”

“弟子受教了。”方问渠拱手道。

回到房里,方问渠温上一壶酒,将之前准备好的晚餐放到锅里蒸上,便安心读起书来。忽听到有敲门声,他心中一跳,要知上次在梦里出现同样的场景,门外站着的可是徐清如。方问渠打开房门,却见赵轻履吸着鼻子,站在门口。来人厚着颜面表示并非循着酒香找到了此处,而是特来找方先生叙谈。

方问渠将赵轻履让进屋内,后者盯着灶上一物竟是张口结舌,原来,方问渠的锅灶上分明趴着几只怪物、多足多爪、样貌古怪、神情凶恶。饶是赵轻履见多识广,却着实吓了一跳,良久才指着那物怔怔道:“这……这不是夹人虫吗?”

方问渠解释道:“人们往往会过于害怕自己不了解的东西,赵大侠有所不知,这夹人虫若以清水加上紫苏叶蒸熟,配上京口产的香醋,端的是人间至味。”

二人围炉而坐,静待酒温蟹熟,待到蟹壳渐红,方问渠取来两个小碟,导入香醋,又取来两个酒杯,示意赵轻履自便。后者将烫好的酒替方问渠斟上,又自己倒满,却不知该如何动作了。

“师父……”方问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董复放下玉箸“你是不是想问,夫子五十而知天命,为师如今年届五十,是否有什么不一样的收获?”

“正是。”

方问渠却好似早已见怪不怪,笑道:“不错,正是夹人虫。”

赵轻履踱到炉灶前,端详良久,只见这夹人虫身披乌黑甲壳,本欲张牙舞爪,无奈手足被缚,一双眼睛倒是来回摆动,仿佛揣测自己的命运。

“这真是奇了,”赵轻履道:“我听闻江南一带,每逢秋收,水稻田中,便有这等虫害为患,专夹稻谷,田夫多以其异形而奉为凶神。此番看来,方先生不仅将这凶神捉了,还要用之下酒,真正是好气魄。”

方问渠倒是自行取了一只螃蟹,拆壳卸甲,而后蘸醋品尝其中雪白细嫩的蟹肉,手法颇见娴熟。

赵轻履面对此等奇事,虽心有顾忌,但眼见方问渠无往不利,为免被这书生看扁,当下照葫芦画瓢,也取了螃蟹,依样拆开。赵轻履不曾想,这夹人虫确有异香,奈何吃起来实在过于繁琐,弄得赵大侠囫囵吞枣之下,吃相颇为狼狈,还浪费许多。

另一边方问渠却好整以暇,动作虽慢,却将内中精髓剔得干干净净,不一会,竟还将完整的螃蟹壳拼了回去,弄得赵轻履唏嘘之余,自叹弗如。

赵轻履举起酒杯:“夤夜来访,先生倒也不嫌弃我这不速之客,还以美食美酒相待,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没想到这夹人虫竟还有如此美妙的滋味。来,这杯敬夹人虫!”

方问渠笑道:“敬夹人虫!”二人举杯相碰,赵轻履牛饮,方问渠浅酌,虽是大异其趣,但这围炉两边的人倒是颇为和谐。

赵轻履三杯酒下肚,话渐渐多了起来“江南的酒,入口温润,气息绵长,就是不同凡响。今天这酒颜色深红,莫非是传说中的女儿红?”

方问渠道:“赵大侠答对了一半,这酒虽与女儿红有莫大的关系,却并非女儿红。”

“哦?”

“此酒名为花雕。”

“却也是个别致的名字。”

“赵大侠想必听说过,江南一带家庭中凡有女儿出生,就在那时酿一坛酒,待到女儿出嫁时再打开封存作为喜酒饮用,这便是女儿红。但假若女儿尚未出嫁便夭折早逝了会怎样?”

“这……”

“那酒便会在女儿的葬礼上拿出来喝,便叫‘花凋’。后来酿酒的人就把满十八年的叫‘女儿红’,不满十八年的叫‘花雕’。”

“原来如此。”

“同一坛酒跟随着人的命运而有着不同的命运,见证了品酒人的或喜或悲。不怕赵大侠笑话,我和徐大人这次东海一行遇到许多以在下智识完全不能理解的怪事。因而近来时常会想命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我本以为命运对所有人都是不可捉摸的,但这些怪事让我觉得有人似乎隐约参透了天机,能够看清命运的方向。”

赵轻履正准备拆第二只螃蟹,听到方问渠说了这一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停下手中的动作,狐疑地看着对方。

方问渠取来筷子递给赵轻履,又从旁边的柜子上取出一个小盒,从盒中取出一样样物件,有剪子、剃刀、锤子、竹签等等,又示意赵轻履将面前的螃蟹拿来。而后用一样样工具摆弄起螃蟹来,不时剔出晶莹的蟹肉放到赵轻履面前的醋碟里。

赵轻履老大的不好意思,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个男人给他拆螃蟹吃。大约自己生吞活剥的吃相实在不雅,方问渠看不下去,不忍自己暴殄天物才出此下策的罢。事到如今,他也只好频频举箸,连连道谢。

方问渠边忙活边继续道:“我记得我们第一次在中州楼遇到令狐笙时,她说自己是‘昆仑山玉虚宫’门下。”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方问渠当即把在东海边遇到的那件青铜器上面刻的字说了。

赵轻履此时已经微醺,当即摆摆手:“别闹了,按你的说法令狐笙一个小姑娘,岂不是有两千岁了?”

“难道你就没觉得她这个人很不可思议?”

赵轻履道:“是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地方,但我呢,不愿意想这么多,想得太复杂就会活得很累。方先生,我说你啊。”

“赵大侠有何指教?”

“你这个人就是太正经、太无趣了,不过一个人若是一辈子都这么无趣,反倒成了一个有趣的人。”

“赵大侠天资聪颖,兼又豁达,自然对这世事看得通透,可惜我辈入世之人总也放不下一个‘执’字。”

“我说方先生,您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么离谱的事情,你都没有想过其他可能?比如你那师弟,提前几天找一个古董在上头刻上字,然后和你对打的时候故意踩上去不就得了?”

方问渠暗道这赵轻履的确大智若愚,这种可能他之前的确从未想到过,便又出言相询:“可是,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毕竟要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比起有人活了两千多年,又能未卜先知。我宁愿相信有人愿意自断一臂而达成某种你我未知的目的。你那师叔刺杀皇帝的时候我就在那儿。”

“哦?这么巧。”

“玄奇先生找我去保护皇帝,我也只得答应。”

“你那师叔虽是个反贼,但我看他一言一行都不像虚伪做作之人,也难怪这么多人死心塌地跟随他。只不过世道不如他想得那样理想罢了,为了这样虚无缥缈的目的,他都能处心积虑,耗时数年,谋划这么大一个局,区区一只手又算得上什么?我恨他的算计,害死了我许多同门,一时冲动还失手杀了人,但仔细一想这两年来,我连自己都原谅了,还有谁不能原谅呢?”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在意,师叔,不,顾清风极可能已经死了。”当下把涂山的见闻和盘托出。想到师叔、误入歧途的师弟们以及麟剑门如今的处境,方问渠叹了口气。

“先生不必忧虑”赵轻履道:“待我我喝完这杯酒,吃完这只蟹。你的麻烦事,便也是我的麻烦事。”

“如此,便提前谢过赵大侠了。”更诡异的《书名》,因为徐清如的原因方问渠自然不便提及。

“不过你说的大禹那些事,当真有趣,按你的说法,他可比现今这些贪官污吏高明太多了。你师叔那天在皇上面前说了许多话,我对一句印象最深刻。”

“不知是哪一句?”

“他说‘庙堂之高,不可攀。’”

赵轻履酒也喝了,蟹也吃了,只觉得身上有用不完的气力,当下对方问渠道:“走,去外面过两招?”

“好!”

两人来到剑坪,在皎洁的月光下站定,剑坪之上还有一些弟子在刻苦用功,但看到大师兄和有六合百年奇才之称的赵轻履有过招的打算,连忙让出地方,在周围细细观摩,因为他们知道,此刻若是能从这两个人身上学得一招半式,可比自己闷头苦练强出太多。

赵轻履将气息调匀,骤然出手。对面方问渠未免占兵器之利,此刻手上却是一柄普通长剑,见赵轻履攻来,他撤剑回步,堪堪避过,并不与其正面相抗。赵轻履拳风扫过,方问渠却并不出剑而是以手相格,二人手腕相撞激起一阵阵气浪,待到气浪散尽,竟是赵轻履倒退半步,显然略有不敌。

赵轻履暗道:不应该啊,六合功法讲求固本培元,而内力一道应非麟剑门所长,看方问渠之前在中州楼的表现,内力没理由强过自己。而那厢方问渠自己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原因:徐清如今日为保万无一失,传了一半的内力给自己,而之后连续经历鹤归老人去世和《书名》奇书两件事,他又担心麟剑门安危,诸事纷扰,方问渠竟忘记将原本属于徐清如的内力还给她了,他平白得了鹤归老人的一部分绝世内力,这才能够胜过赵轻履。

不过这样一来方问渠不免觉得自己胜之不武,当下暗定决心明日将内力还给徐清如,他驾起长剑,显是准备以招式决胜负。

赵轻履虽一时捉摸不透,但亦将拳脚招式展开应对。前些时候刚与顾清风和吴镜台对战,他不觉将三人做了对比,其中顾清风的招式老练精妙、吴镜台的招式锐气逼人、而方问渠却胜在端正平和,几无破绽。

赵轻履暗道:你若没有破绽,我便给你制造破绽。当下摆出绝圣拳的架势,一拳快似一拳。那头方问渠自然没见过这般“胡乱”的打法,但他虽惊不乱,见招拆招,一时间不落下风。

赵轻履大奇,要知这绝圣拳施展开来,便是那日的顾清风也一时招架不住,而方问渠凭借自身剑法的平正,应付起来居然游刃有余。他一声长啸,一拳砸在长剑的无锋之处。却听一声巨响,剑光摇晃,拳掌生疼。按说普通的长剑被赵轻履一拳砸下早该折断,而这柄剑能够毫发无伤反而震开赵轻履自是方问渠的御物神技显得威能。

二人不觉间已拆了五百多招,赵轻履暗觉不妙,方问渠来来回回便是这七十二路剑法,但自己却如何也无法从重复使出的招式中获得优势。更糟的是,他忆起刚开始对战的时候,二人上天入地,在这剑坪上从东头打到西头,但随着方问渠的剑法缓缓展开,二人对决的范围竟越缩越小,现如今他更是发现自己的步法竟半天未得到施展——二人居然已在原地打了五十多招。方问渠不动,他赵轻履竟也动不得。

按说这方问渠不偷袭不使诈,一招一式皆是光明正大,与他过招该是痛快无比,但赵轻履打得却十分难受,他练得是鲲鹏决,鲲鹏若给困在泥沼之中却又如何翱翔?若要比喻,这方问渠的招式就好似一个老夫子,喋喋不休地给你灌输大道理,你知道他说得都对,他说得道理你也都明白,但说着说着,你就会觉得很厌烦。

正当赵轻履心烦意乱之时,忽见方问渠剑光暗淡,与此同时磅礴的剑势缓缓展开,眼见对手剑圈之中杀气四伏,赵轻履忽然省起此招顾清风曾经用过。原来,方问渠现在所使得正是麟剑镇派绝学之一——微显志晦。那日赵轻履因为一些意外,侥幸从此招下逃得性命,此番再次遇见自然要赌上一赌。

却见他并不与剑势相抗,而是尝试用掌风引导剑势,为己所用,以剑势对抗剑势,从里到外逐层化解。微显志晦作为麟剑绝学传承千年不坠自有其过人之处,但架不住赵轻履于武学一道实在是天赋异禀,给他看了一次便研究出破法。

方问渠自然也震惊无比,他第一次看到原来可以用这样的方法化解这个杀招,这赵轻履当真非常人。眼下看来,若不祭出环辰剑法是难以胜他了,但这环辰剑法一出,非死即伤,二人乃是比武切磋,又非生死相搏。想到这一点,他撤剑作揖道:“赵大侠天纵奇才,竟在须臾之间破我门绝技,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赵轻履道:“先生,我二人胜负未分,何来心服口服一说?”心里却道:即是比武切磋,我那非死即伤的最强杀招尚未使出,此刻他认输倒也不冤。

“莫非大侠信不过在下,觉得我麟剑门人竟会口是心非?”

这话倒说得真正口是心非的赵轻履不好意思了:“在下只是觉得方先生实在过谦,先生既不愿再战,那我们来日再行比过。”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此刻的二人都不知道,这“来日”怕是要等上许久。

说来可悲,方问渠活了二十年,虽说同门师兄弟甚多,但并没有多少意气相投的朋友,此刻却与赵轻履徒生君子和而不同之感,便道:“赵大侠今后欲往何处?”

“我也不知道,随遇而安吧。”赵轻履倒并非不想与方问渠这里盘桓数日,只是这麟剑门里规矩实在太多,虽说他这个外人不受限制,但看到周围的人礼来礼往,也多少觉得有些不自在。

方问渠抱拳道:“既如此我却不便唐突强留了,赵大侠珍重。”

赵轻履忽然哈哈一笑:“这般‘赵大侠’、‘方先生’的着实让人不快,方问渠,以后咱们便以姓名互称吧。”

“好”

“有道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咱们后会有期。”

方问渠皱了皱眉,此句极妙,他虽能大概了解这句话的意思,却从未听说过,他本以为是赵轻履自己做的句子,却在前面加了个‘有道是’。当即问道:“你刚才念的,是谁的句子?此句甚佳,恕在下孤陋寡闻却从未听过。”

这一下却把赵轻履问住了,他挠了挠头:“不怕你笑话,我也忘了在哪听过,只觉得此情此景十分合适,这句子便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方问渠道:“有趣,待下次见面的时候你想起来,再容我请益。”

赵轻履转过身去,朝背后挥了挥手,算是告辞。

多年以来,麟剑门的弟子都知道,大师兄方问渠做的菜那是世间仅有的珍馐,每逢元夕,他都会亲自下厨,然而麟剑弟子三千,一个人能做的分量毕竟有限,能不能吃到便看你的造化了。按说门中掌厨的弟子多番请教于他,他虽也会出言指点,但相比对于武学和读书的知无不言,于庖厨一道方问渠却总也不肯倾囊相授,似乎有什么难言的苦衷。然而作为掌门兼其师父的董复却没有这样的苦恼,毕竟方问渠尊师重道,他若是想吃东西,吩咐一声即可。

传言每次方问渠奉来菜品,董门主都吃得很慢。更奇的是被一个“礼”字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麟剑门,向来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传统,但每当方问渠奉来菜品,董门主却总会与他聊上几句。

当下也是如此,董复手执玉著坐在桌前,不大的方桌上摆着横塘望月、周南关雎、弦中故国、大学之道四样色香味意形俱全的菜品。,方问渠立侍一旁,不消说,这些美食自是他的杰作了。

横塘望月是将秣阳城特产的时令菜蔬——芦蒿编成竹筏的形状,复以鲢鱼眼膏制成的“明月”,令人顿时化身在撑舟揽月的意境中。

周南关雎便是南瓜盅炖乳鸽汤,这南瓜自五百年前,徐福后人从天涯的尽头带回种子以来,栽培至今,倒也并非罕物。

弦中故国却是将豆腐丝切至极细,配合煮至烂熟的大豆,最后洒上酱油。豆腐丝本就极似琴弦,豆腐和酱油本就是大豆所制,自是暗喻故国之思了。

大学之道,则是一道面点,面团里包着鱼泡鱼泡中包着白水,滋味寡淡。只因大学之道止于至善,而上善若水,故而用毫无滋味的面团和白水比喻大学之道,同时作为主食调和之前的油腻是再合适不过了。

董复边吃边点头:“你的手艺又进步了。”

“师父您过誉,明年十月,该是您的五十寿辰了,徒儿怎么也得准备准备。”方问渠探询道。

“一切从简就好。”董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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