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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 作者:远远
  • 属于:恐怖灵异
  • 收录时间:2018-08-12 13:36:23
  • 更新文字:1000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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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林允发现舅舅舅妈在客厅里看电视。那是一档抗日题材的电视剧,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非常流行了,深受大家喜爱。林允常常听见两位长辈讨论相关话题,诸如八路军的英武、日本鬼子的可恶、抗日战争的惨烈等等。他们的讨论非常宽泛,但主旨一定相当明确——即日本这个国家非常坏。实际上,他们对日本知之甚少,仅仅知道有几个首相参拜靖国神社、右翼分子篡改历史。有一次,两人看一档相亲节目,当一个日本青年走上舞台时,林允听见舅妈说道:“千万别嫁给日本鬼子。”舅舅哈哈大笑几声,并未搭话。

吴玉康看了一眼刚进屋的林允,问起他在学校的情况。林允回答说还好,并没有涉及具体的生活经历。实际上,没什么好说的。他平常无非就是在教室里看书自习,无聊的时候独自一人在校园里逛逛。校园的风景单调乏味,倒是满园的绿意让人心惬。每条路都是林荫道,两侧的灌木丛被修剪得非常规整。路边有不少石椅,但大多时候是空着的,无人问津。

“跟同学处得来吧?”

“再见。”

“再见。”

“还可以。”

“学习上呢?”

“等下给你妈打个电话。”

“嗯嗯。”

“没有了。”

“后天回学校记得等我。”

“嗯嗯。”林允有几分欣喜。

“可以适应。”

“学习上要继续保持,人际关系也要处理好。”

“嗯嗯。”

确实很久没有跟父母联系了。最近一次还是在两个星期前——也就是刚开学的时候。尽管学校唯一一家书店里有出租电话,价钱也便宜,但林允从未想过给父母打电话。他觉得那是件麻烦事,通了电话也不知道说什么。但如今舅舅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不能拒绝。

林允走进房间,很随意地将书包丢在床上,然后躺下休息。算起来,他已经在这个房间里生活了整整三年。当他在小学毕业后住进舅舅家时,房间是空着的,里面堆放着一些杂物。简单地收拾之后,林允便住了进来,而且一住就是三年。一开始,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随后又慢慢增加了一个摆满了旧书籍的书架和一个简易衣柜,空白的墙上也贴上了许多明星海报和风景画。这些都是两个表姐的主意,所有的东西也是她们掏钱买的。她们觉得林允既然会在这里长久地生活,应该要有个像样的房间。

虽然只有短短三年,林允却发现自己对舅舅家的依赖超过了老家。有时候,他甚至会下意识地认为舅舅家就是自己家。他可以轻松地讲出舅舅家的布局,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但是对于老家房子,他已经非常陌生了,甚至里面有些什么家具他都记不清了。实际上,林允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里了。并非他不想去——毕竟,堂屋里还挂着奶奶的遗像,而他又非常想念奶奶。只是,想起老屋的荒凉和阴森,林允的恐惧就像无底深渊,心间时常掠过阴冷的寒风。

时至今日,老家的房子经历了十年风雨。木质的门窗已经蜕变成褐色,二楼的天花板也有了裂缝。每逢遇上下雨天气,雨水便会渗入房间,二楼的阳台也会“哗哗”地滴水。林允还记得,当初父亲和工人一起建房子的时候,他总是和村里的小伙伴在工地上打闹。他们在沙堆上打滚,把砖块当积木玩。那时候是夏天,父亲每天都光着膀子,穿着一条脏兮兮的粗布裤子,脚蹬一双漆黑发亮的雨靴。他不但要亲自搅拌水泥,还要自己砌砖,抹水泥,忙得不亦乐乎。新房落成那天,林允和父亲在屋顶上丢糖果,算是简单的庆祝。虽然林允年幼恐高,但居高临下的感觉令他忘却了恐惧,十分得意。

房子建成一个星期后,父母便离开了村子。

父母离开的前一个夜里,一家人吃过晚饭就在屋子里坐着,氛围很压抑。林允本想偷偷离开,却又担心父母责骂自己。他来回看着父母和奶奶,只见他们都阴沉着脸,母亲和奶奶的眼眶里一闪一闪的。最终,还是父亲打开了话匣子,对奶奶说道:“始终都要走的,我们也没办法。你看大伙都出去挣钱了,我们留在村里也没出路。要是挣不到钱,以后就没办法过上好的生活,孩子以后读书都困难。”

奶奶叹了口气,抹了抹眼角,说道:“随你们,想去就去吧。家里穷了一辈子,就盼着你们能翻身。都说穷不过三,但我们都不知穷了多少代了,祖上始终没有出现一个富贵人家。哎……都怪我们命不好,要活受罪。”说完,她又转过头,对一旁的林允说道:“你要用功读书,以后就不用像你爸妈这么辛苦地挣钱了。”

林允似懂非懂,但仍旧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吴丽莲在一旁一言不发,时而叹气,时而盯着林允发呆。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早早起床,走到村口。林允不那么失落,因为他被告知父母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回来,最多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在奶奶的示意下,林允规规矩矩地同父母挥手告别,目送客车远去,然后又跟着奶奶回到家中。因为在家门口碰巧遇见了程媛媛,林允很快忘记了父母离开的事实。

往后几年,林允一直和奶奶住在偌大的新房里。一开始并无异样,但时间一长却给林允带来了许多困扰。家徒四壁的贫困没有让林允感觉到忧伤,他无法接受的是空荡荡的房间所带来的压抑。每天夜里,林允都要在奶奶的陪护下入睡。有时候半夜醒来,瞪眼看着漆黑一片的房间,林允便再也睡不着觉,生怕自己一闭眼就会有恐怖的事发生。有时候尿急了,他也不敢下床,会一直憋到天亮。他也很忌讳在屋子里说话,因为每次说话总免不了有回音——林允总认为那是鬼魂的声音。

那些年的压抑生活给林允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不明白自己的生活为什么会如此糟糕,也不明白父母为何会丢下自己跑到很远的地方去做生意,又为什么会骗自己说只要几个月就会回来。村里有很多和他一样的孩子。林允不知道他们是否和自己一样,内心充满惶恐与困惑。

林允最近一次去老屋是在中考结束之后。他只是突然想起很久没有去了,而自己恰好又有时间随处走走。

整栋屋子已经被杂草团团围住,几只母鸡在杂草堆里啄食。杂草堆里有些腐烂的果皮和垃圾,像是路人随意丢弃的。一只黑色的野猫卧在草堆里,见到有人过来便一溜烟地没了踪影。屋里落满灰尘,空气中散发着一股重重的霉味。走进屋子时,童年的记忆在林允的脑海中被唤醒,令他背脊发凉。一楼的卧室里摆放着奶奶睡过的木板床,上面放着卷起来的草垫和被褥。蚊帐仍旧悬挂着,但已经发黄。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木质碗柜,里面的碗筷整齐地摆放着。碗柜旁放着一堆农具——锄头、钉耙、镰刀、簸箕,还有两双雨靴。它们多年前就被遗弃在角落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重见天日。

在二楼房间的衣柜里,林允发现里面的衣物全部发霉,不少衣物还被老鼠咬出一个个小洞。衣柜旁是一台缝纫机。林允听母亲说过,因为她年轻的时候特别喜欢缝纫,外公便送她这台缝纫机当做嫁妆。因为常年未使用,缝纫机已经锈迹斑斑,案板上积满了灰尘。林允还隐约记得母亲缝补衣物的情景。那时候,他总是在缝纫机旁乱窜,或者盯着那根针头在母亲的操纵下快速地上下运动。他偶尔也会用双手搭在母亲的大腿上,算是无意识的恶作剧。往往在那个时候,母亲总会停下,小声呵斥他到别处玩。

晚饭前二十分钟,林允走出房间,走到电话机前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喂……”听筒中传来吴丽莲的声音。

“妈……”林允轻声说道。

“吃饭了吗?”

“待会就吃。”

“今天放假了?”

“嗯。”

“放几天假?”

“两天。”

“学校的生活还习惯吧?”

“还可以。”

“食堂里的菜合胃口吗?”

“合胃口。”

“学习方面跟得上吗?”

“跟得上。”

“跟同学相处得怎么样?”

“还行。”

“不要害羞,跟他们多交往。”

母子两人一问一答,说的都是生活琐事。林允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通话,只作了机械性的回答。他从未主动问起母亲的生活,也从未向她倾诉自己的所思所想。在潜意识里,他将母亲当作陌生人。母亲的声音倒是非常愉悦,但林允却觉得那是掩饰。

几分钟后,吴丽莲说道:“让舅舅听电话吧。”

林允走到舅舅身边,说明了母亲的意思。吴玉康立即起身,走到电话机旁拿起听筒。几句寒暄之后,他拿着电话走进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房门。林允觉得很神秘,但他也不想知道其中的秘密。很小的时候,林允就一直被教导学习第一,大人的事不用操心。

临近吃饭时,吴玉康从房间里出来。他看了看外甥林允,面色有几分威严。林允不由得一怔,浑身不自在。随后,吴玉康将电话放下,坐在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偶尔将视线转向林允,阴郁的眼神暗示他的内心有些苦闷,无处宣泄。林允避免与舅舅的对视,惴惴不安地盯着电视。他一动不动,生怕自己的动作会引来舅舅的注意。

吃饭期间,吴玉康脸上的愁云突然散去,恢复了以往了乐观面孔。他说明天会到砂石中学去看看,让林允也跟着一起去。

“去看看你的老师也好。”

“嗯嗯。”

“要主动一点。”

“嗯嗯。”

“你现在也这么大了,为人处世方面的规矩也应该了解。以前没说你,但是现在不同了。你再过几年就要上大学,高中这几年要把这方面的规矩都弄懂。”

“这倒是实话,不要像个小姑娘一样害羞。”舅妈插嘴道。

“如果你是姑娘还好,一个男孩子害什么羞。”

“开朗一点才讨人喜欢,现在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你邻居不是一个很热情的姑娘吗?你看人家一个姑娘家都比你活泼,你一个男孩子还怕羞。要是在这么下去,以后说不定还讨不上媳妇。”

吴玉康夫妇的交谈让林允面红耳赤,羞愧难当,想立马在他们面前消失。十多年里,林允听过太多关于自己性格的评论。所有的评论都和舅舅舅妈一样,充满了调侃的意味。林允埋头扒饭,不敢抬头看他们,连夹菜也是小心翼翼的。

吃过晚饭,林允瞧见舅妈外出,说是约了人散步,舅舅则坐在沙发上看新闻。林允本想待在客厅里和舅舅一块看电视,但是一想到舅舅可能会和自己说话,问起学校里的事情,他便走向卧室,将房门轻轻反锁起来。林允先是坐在书桌前看了一会书,然后又开始做作业。那些书是表姐留下的,多半是经典名著和通俗小说,还有些花花绿绿的小人书和旧报纸。两个表姐都说她们学生时代没什么消遣,所以非常喜欢看课外书。

等到睡意来袭时,林允看了看桌上的闹钟,已经十点多了。于是,他起身打开房门,迈着轻巧的步伐走进洗簌间。回房间的路上,林允听见舅舅舅妈的房间里传来了一阵交谈声。虽然声音很小,但他还是听到了母亲的名字。顷刻间,林允想起了白天舅舅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接电话的情景。他们如此神秘地交谈,恐怕是在谈论很重要的事。

难道是母亲出什么事了吗?林允心中掠过一阵不安。

每隔两个星期,学校都会放两天假。当然,这只是针对高中一年级的学生。高二高三的学生,因为学习紧张,通常一个月只有两天假期。他们并未怨声载道,兴许早已经习惯了久居学校的生活。不论成绩好坏,大家总有办法度过漫长枯燥的日子。

林允第一次放假是和程媛媛同路。他们乘坐的是往返于砂石镇和石司镇的农村客车。客车是常见的中巴车,车身坑坑洼洼,有许多刮擦痕迹,巨大的引擎声犹如炮弹的轰炸声,车尾还喷着浓浓的黑烟。车上人满为患,大多是准备回家的学生。好在林允和程媛媛都有座位,免去了长时间被人群挤压的苦恼。两人挨着坐,但途中未交谈。林允不由得猜测,程媛媛是否还在生自己的气?

过去两个星期,程媛媛没有来找过林允,两人只是偶尔在校园里碰见了打声招呼。林允为这样的尴尬局面感到痛苦,却又无能为力。很多次,他都想向程媛媛道歉,说明当时自己的态度很鲁莽。可每次走到程媛媛的教室门口,他又开始退缩,犹豫着要不要道歉。最终,他还是默默地离开,不敢面对程媛媛。

林允有了极端的想法:程媛媛或许对自己失望了。毕竟,没有谁会喜欢和一个畏畏缩缩的人交往。一时间,林允陷入了恐慌的泥潭,也恨透了懦弱无能的自己。不过,他还是急于知晓程媛媛内心的想法,因为他不愿就此失去一个从小就有些依赖的人。在砂石镇的路口分别的时候,林允终于鼓足勇气,将程媛媛叫住。程媛媛慢慢地回过头,一脸平静地看着林允,问道:“有什么事吗?”

“你……还在……生气吗?”

“生什么气?”程媛媛明知故问。

“上次我态度……态度不好,真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程媛媛觉得林允那副羞涩的面孔非常幼稚,但她克制住了自己内心的笑声,平淡地回复了他:“我知道了,也没什么。”

“哦。”

“还有其他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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